八十年后再吃番茄炒蛋

友友们怎么说

愿月光照彻你我

姬别忆的月亮在戏台上。朦胧的却又朗照着。

或许不存在;但他确实沐浴在光辉之下。

这出上演的是《霸王别姬》,他扮虞姬,舞剑下腰,那一把纤瘦的腰几乎能贴到舞台地上去。两把短剑交错着越过头顶,棱棱般酝着寒冬气息——霸王的寒冬,亦是虞姬自己的。姬别忆虽裹着繁复的戏服,那寒冷却顺着握着剑柄的手,慢慢攀进骨子里。

姬别忆唱这出戏的次数愈多,愈感觉到虞姬并非只是戏本子里的角色,有点魂上身的魔怔意思。他每每扮成了妆在铜镜前打量,看一下是姬别忆,看两下,咦,怎么回事?影影绰绰的,好像是虞姬的魂儿显出来了。油彩涂上了唇,一抿,好一朵盛开的虞美人。到台上去一开嗓,他的心也浸到了剧情里,好像他不是那演戏的,倒越俎代庖成了那戏里的人。见着霸王遇难关,他这扮虞姬的,好像与其心脉相连了似的,也觉出些痛来。那份痛愈演愈嚣张跋扈,演一出便痛上一分,好似他的灵魂与虞姬的灵魂在冲撞,撞了个血肉模糊。

舞剑结束,虞姬已悲不自已,拄着两把短剑才堪堪稳住身形。姬别忆柔软地捻着手势从眼前虚虚地掸去眼泪,他掸去的是戏中的虞姬的泪,可他自己眼角的泪却分明地挂着,宛如鲛珠一般。他恍惚在想:在这台上演过那么多场戏,虞姬的泪是不是在台上蓄起了一个小小的湖泊?这个想法甫一成型,就遭到了他自己的否决,然而再睁眼去看,却觉得湖泊真实存在了;他就在那湖上,却没有沉下去,湖泊对他而言宛如平地,他稍一移动步子便泛起涟漪。剑上的光投进湖里,像残缺的一抹月亮。

这就是我的月亮。姬别忆这样宣誓了。

彼时燕杜衔正在台下看戏。这剧院虽说是他与别人合资开的,也算是半个老板,他这老板来的却并不勤快。燕杜衔对看戏大抵是没什么意思,沪上看戏风头正盛,他商业嗅觉灵敏,正巧有他相识的爱好戏曲的朋友与他商量这剧院的事,两人一拍即合,一个提供热爱,一个提供冷静的头脑,这剧院就这么办起来了。

剧院办得风风火火的,更别提合伙人眼光独到,请的戏班子整个沪上都出名,拿手剧目是《霸王别姬》,只要一演,上座率是百分百。里头演虞姬的人也打出名头来了,沪上三天两头扎进梨园看戏的,没人不知道姬别忆的名号;就是那不怎么听戏的,也熟知姬老板就是那唱虞姬唱的顶顶漂亮的名角。

燕杜衔就是后者。他坐在二楼包间里享受作为剧院半个老板的优厚待遇,听着台上咿呀唱腔,也咂摸出味儿来了。

姬别忆唱的虞姬,燕杜衔看了,倒觉得不如说他就是虞姬。身段和唱腔都极美,的确名不虚传,甚至比所传更甚。霸王别姬的故事谁都晓得一二,却也流于纸面上的记述,难免叫人兴趣缺缺;剧里头把这份别时的悲壮演的分毫毕现,倒叫人能够领略其中真意。燕杜衔心说,这场戏我看的值了。那么一晃神的功夫,他低头看去,台上的虞姬下腰,眼尾珠光闪烁;再一看,哪是什么妆粉,分明是虞姬的泪。燕杜衔见了那滴泪,从没那次这么恨过自己作为一名侦探所拥有的绝佳视力:这滴泪叫他有些魂不守舍了,甚至有些嫉妒起霸王来;等到回过了神,赶紧拿起相机咔嚓一下捕捉住了影像。就在下一秒虞姬直起身,燕杜衔调出照片,抚了抚胸口,道声还好还好。那滴泪就在照片里熠熠闪着光。

哎哟,这出戏看的有点不太值当,燕杜衔在心里大叫不好。来看一出戏,好像要把一颗心也丢了。燕杜衔的脑子全然被那颗泪珠浸没,人好似身处湖泊之中。他晕晕乎乎地伸手去触碰,月亮轰然溃散,化成流水一样在他手心里蜿蜒淌去。那抹纤弱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反倒更加清晰。明月就挂在戏台上,燕杜衔尝试去握,握不住,但是燕少是什么人?

我要捧下那轮月亮。燕杜衔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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